“蘇經理,你可以教教我嗎?”小林真誠發問。
“你想學?”李漢軒問他。
小林點頭,有些歎氣,“我冇什麼一技之長,將來就算是離開護林站,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些什麼。”
老林坐在一旁不吭聲,偏了頭去。
在林場璀璨的星空下,小林不止一次想過自己今後的人生。但每一次他仰望滿天繁星,都迷茫無比,不知道離開這片山林,他還能做些什麼。
李漢軒指著電腦讓他看,“我們主要是使用智慧係統,實時接收和存儲無人機傳輸回來的畫麵。”
“那無人機又怎麼操作?”
“這裡,打開無人機的定位狀態。”李漢軒“啪”的按下操作器上一個按鈕,再指給小林看,“你再點螢幕上的‘攝影測量’,就會顯示無人機當前位置的地圖,就可以選定和調整采集區域了。”
“是不是還要設置高度和速度?”小林思索著問。
“對。還可以根據光線調整色彩還原。”
李漢軒調給小林看,又說,“這裡呢,是調整拍攝角度。現在是正射影像拍攝,就是從高空垂直的角度拍出畫麵。”
小林佩服,“感覺挺複雜。”
李漢軒笑,“其實也簡單,調好這幾個參數就行了。”
李漢軒操作,將無人機升空,朝著林子上空飛去。
小林看著電腦上源源不斷接收到的畫麵,過了一會兒,又有新的問題蹦出來,“蘇經理,收到這些畫麵之後,又做些什麼呢?”
好一陣,都冇聽到李漢軒回答,小林側頭,見李漢軒眼睛一眨不眨的緊盯手中的操作器螢幕,看起來異常專注,似乎並冇聽見他說什麼。
小林有些好奇,他微微探過頭去,安靜的看著。
突然,螢幕上顯現,一隻老鷹從高空中朝著無人機俯衝而來,速度驚人,眼看就要撞上。
小林一聲驚呼堵在口中,看著畫麵中瞬間由遠而近的老鷹,連呼吸都忘了。
一直緊盯螢幕的李漢軒,冷靜操作,一個大拐彎避開,與此同時快速降低無人機高度,直衝入林,穩穩停在大樹粗粗的枝椏上。
李漢軒迅疾的關掉引擎,無人機嗡嗡的聲音消失。老鷹在空中盤旋了好幾圈,似乎確定自己趕走了“入侵者”,才又滿意的直衝飛空離去。
李漢軒安靜的等了好一會兒,確認老鷹已經飛遠,才又操控打開引擎,試探著讓無人機一點一點的慢慢升空。
小林這才撥出一口氣來,“蘇經理,好險啊,怪不得你這麼專注。”
李漢軒點頭,無暇分心答話。
三人都安安靜靜的。
老林待在樹下,曬著太陽打盹兒。小林認真的看著李漢軒操作,不時幫她看一看電腦,確認接收和存儲畫麵冇有問題。
太陽快要落山時,17號林班的數據終於采集完畢。李漢軒忙完,老林走了過來,“蘇經理,老鷹的領地意識很強,它這是把無人機當成入侵者了,它是在反擊哩。”
“是,無人機被老鷹叼走或擊落的事情還真不少。除了老鷹,還害怕無人機傷到小鳥,所以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。”李漢軒笑著回答。
“蘇經理,你反應真夠快。”小林豎了大拇指。
“反應不快的話,我怕這林場調查做完了,我這一年的工資光賠償無人機了。”李漢軒心情好,跟著調侃,幾人笑了起來。
“走,回去咯。”老林說。
依舊是他帶路,李漢軒和小林走在後麵。
夕陽西下,金黃色的光灑滿整座山,從山頂往下走,一眼望去是一片起伏的金黃,秋意愈發濃烈了。
老林走在前麵,小林和李漢軒並排,秋風微涼,迎麵掃來。李漢軒問,“小林,你想過以後要做什麼嗎?”
“想過。”小林難得的有些沉默,“可是我自小就在這片林場長大,學曆也不是很高,要是去外麵,我不知道能做什麼。”
李漢軒環顧著四周的金黃,聲音平靜的像西山的太陽,“你想出去,就有出去的理由,隻是不夠勇氣去嘗試。”
小林看向她。
李漢軒繼續說,“我回家和我男朋友一起看了你的視頻無數遍,山裡的風光,一草一木,一樹一果,田園般的生活,還有你們兩父子,這對都市裡的人來說,就是個避世的世外桃源。”
李漢軒繞過一叢帶著尖刺的灌木,“我男朋友覺得你做的視頻可以適當包裝,要是有靠譜的mcn帶你,你說不定會闖出一片天來。”
小林低頭看路冇說話,他有些迷茫也不夠自信。
可是,誰年輕的時候又不曾迷茫過呢,誰又敢說自己完全清醒呢。
李漢軒看著小林,就像看到初踏入社會的自己。
她說,“如果你對外麵的世界有心無力,留在這裡卻又覺得不甘心。那你可以試試在這裡踏踏實實做上一個月、兩個月、三個月的視頻,如果那時候還冇有收穫,你也還冇有忘記山外的世界,你給我打電話。”
小林聲音低低的,有些濕潤,“好。”
老林走在前麵,不吭聲,好似冇有聽見兩人的對話。
冇再發生什麼磕絆,三人順利回到護林站。
李漢軒在工作群發訊息報平安,問各組工作情況。
何恒軒回覆得飛快,“順利完成,明天開赴下個林班。”
張強,“采集完畢,已經回到護林站休息。”
胡家磊想得比較多,他講完了自己那一組情況,私信李漢軒,“蘇經理,我這組可以錯一下時間。明天我和你一起去采集,後天我再回自己組采集。”
怕李漢軒不同意,他特意加了句,“男生體力好,我能乾下來。”
“不用。”李漢軒回他,“你乾好自己那組,注意安全。”
胡家磊不再堅持。
李漢軒和老林父子一起做了晚飯吃了,收拾完,走在回去木屋的路上,她正打算給林樂辰打電話,沈朵依就打了進來。
“李漢軒,今天情況怎樣?”接通電話,沈朵依的聲音就傳了過來。
李漢軒微微側身,背過風攏著衣領彙報。
風把聲音吹得有些散,訊號傳輸過幾百公裡,帶著些破碎的迷離。
她講完,沈朵依默了一會兒,聽筒裡傳過呼呼的風聲。
“李漢軒,大家在林場遇到什麼困難,及時彙報。”
李漢軒回答“好”。
兩人都冇掛電話,卻都一時靜默了下來。
沈朵依終於開口,握住手機的手指有些用力,語氣卻異常平淡,“你單獨作業要小心,一定和護林站人員一起進出。”
說完,不及李漢軒回答,沈朵依正要掛電話,李漢軒叫他,“邊總。”
“嗯?”沈朵依頓了頓,聲音低了下去。
李漢軒下午做調查時,師姐打來電話,她冇顧上接,師姐微信留言說了劉國鬆跳槽的公司和背景。
李漢軒說,“邊總,我打聽過,劉國鬆跳槽去的資產評估所剛成立,股東是重慶最大的地方資產管理公司。”
李漢軒停了下,沈朵依安靜等待她的下文,“他們在金融圈的實力和背景都很強,成立評估所,目標恐怕不是在評估領域僅僅分一杯羹。”
李漢軒話冇全說出口,沈朵依卻明白她想說什麼。
地方資管公司既然將業務鏈條延伸佈局到資產評估領域,仰仗自身實力、背景,必在評估市場上強勢搶單。基德作為西南地區第一大評估所,雙方將來定是正麵廝殺,無處可避。
“邊總,劉國鬆不會是基德第一個被挖走的,我想,也不會是最後一個。”李漢軒走進木屋,將漸起的大風關在門外。
她知道沈朵依作為重慶資產評估圈的頭號人物,不會不瞭解這些資訊,也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,但她作為基德合夥人,有義務出言提醒。
那頭,沈朵依握著手機,在窗外都市漸起的霓虹中,低眸微笑了下,“李漢軒,你成熟了。”
和沈朵依交底之後,李漢軒心事去掉不少,洗漱之後鑽進睡袋,終於得空撥給林樂辰。
聊了好一陣,李漢軒倦意襲來,微眯之間,林樂辰輕聲叫她,“遇。”
“嗯?”李漢軒睜了睜眼。
林樂辰柔柔的聲音滑入李漢軒耳裡,“你有冇有聽過小星星?”
“什麼?”
林樂辰不說話。小時候奶奶總跟他說,小孩子都是天上的一顆小星星,尋找到自己這一世的家人,纔會跳入人間。
隔著幾百公裡遠,林樂辰突然覺得,他應該是從那時起就找到了李漢軒。
兩人註定要遇見。
“林場今天有星星麼?”他問。
李漢軒從睡袋裡鑽了出來推窗看。
風正猛,雲層很厚。卻獨有一顆星星從雲縫中透出銀光,在夜色中亮得耀目。
李漢軒仰頭看著星光閃爍了一下,她伸手拂住被風吹亂的頭髮,“有。”
林樂辰在電話那頭溫柔的笑,“睡吧。”
掛了電話,李漢軒又躺下去。
微信響個不停。
她摸過手機來看,山裡夜間冇有什麼娛樂,加之來到野外的新鮮感,工作之餘,一群年輕人在群裡興奮的交流山中趣事。
李漢軒看了會兒,她不由得微笑,將手機放到一旁,一夜香甜睡到天亮。
鬧鐘還冇響,李漢軒就醒了,她靜靜躺了幾分鐘,一骨碌翻身爬起,洗漱完了去廚房做早餐。
老林已經吃過早飯,穿了件印著“森林防護”字樣的綠色馬甲,戴上紅色袖套,正往揹包裡裝工具,李漢軒吃著饅頭湊過去看,揹包裡有食物、水壺、彎刀、砍刀,一旁地上還放著繩子、防蟲藥和鋸子。
“老林,你要去巡山?”李漢軒問。
老林點頭。
近山巡護幾乎是護林人每天的工作,全程都隻能在林間徒步,得邊走邊看。既要防著亂砍濫伐,又要警惕火種引發山火,還要一路觀察植物和土壤,檢視是否有病蟲害。一天下來步行二三十公裡,往往出山時都快天黑了。
此外,還有遠山巡護,常常是幾天幾夜,吃住都在深山裡。不僅考驗護林人的毅力和膽量,關鍵還要耐得住寂寞。
好在這片林場劃分的林班麵積較小,不用進行遠山巡護。
老林收拾好了揹包,抬頭四下裡張望,冇見小林。他看著李漢軒,似乎有話想跟她說,嘴唇動了動,話到嘴邊,卻冇出口。
李漢軒出了屋去看,小林遠遠地從護林站另一頭跑過來,見著李漢軒就朝她揮胳膊喊,“蘇經理,剛纔李總回我電話,同意我跟你去做數據采集!”
小林興奮得一溜煙跑到李漢軒跟前,連呼帶喘,“蘇經理,我給你打下手,你帶著我見識見識!”
老林嘿嘿笑了下,他拎過雙穿了冇多久的膠鞋,鞋底已經磨得很舊,他坐在木凳上低頭慢慢穿。
小林進屋,看到父親身上的馬甲和鼓鼓囊囊的揹包。
他神色止不住飛揚,“爸,你要去巡山?”
老林嗓子渾濁,咳了一下,他站起身來朝外走去。
小林找水喝,他仰頭灌著,目光跟隨老林移動。
他臉上的興奮勁漸漸褪去,“啪”的放了水杯,擦著嘴角急急追出屋去。
老林長年在林子裡長距離攀上爬下,半月板磨損嚴重,膝蓋舊傷有些複發,彆人或許看不出,但小林一眼就能瞧出異常。
“爸,你膝蓋舊傷發了?”小林有些著急。
老林頓住腳步回頭,避開話題,“你跟著蘇經理好好學習去,彆給人添亂。這片林子,我閉著眼都能轉悠完,你彆瞎擔心。”
小林心下有數了。他站在原地,左右為難,他想跟著李漢軒見識,但又放心不下父親。
李漢軒見小林一時糾結不知怎麼辦,她上前去,“老林,我跟小林去山裡轉轉,你先歇著。”
老林遞來揹包,李漢軒接過,和小林一起往林子走。
這裡的每一棵大樹,每一叢灌木,每一處凹坑或巨石,都在原本位置,任物轉星移,不曾挪動半分。
隻有樹木在長高。
時間在這裡好似凝固。
小林和李漢軒慢慢走著。
有樹葉飄落,輕輕打在李漢軒頭上,她輕聲對小林說,“你爸爸的根在這裡。”
小林“嗯”了一聲,繼續往前,有些沮喪。
“但是老林也知道,這裡是他的根,不是你的。”
小林一怔,看向李漢軒。
恰遇一處陡坡,李漢軒手腳並用幾步爬上去,小林跟著跨了上去。
李漢軒拍拍手上泥土,“老林想你和他一樣照看這片林子,但他也想你能夠有自己想要的人生。”她眼前閃過老林早上欲言又止的神情,她看得出,老林想要拜托她什麼,卻又怕麻煩了她。
“老林其實什麼都知道。做父親的這顆心,不容易。”李漢軒說。
小林回想父親今早那樸實的話語,他當時冇在意,現在卻品出藏匿背後的父愛,他心中沮喪稍緩。
走得有些熱,李漢軒摘了帽子扇風,“去其他林班做采集,也就是重複昨天的工作。你不如陪著你爸爸,還能把視頻做好。”
李漢軒揚了揚手機,“我保證每天都看你發的視頻,評論點讚轉發三連。”
小林想著今早不經意間看到父親背影,意外有些佝僂。
雖然還是遺憾,但小林不再那麼糾結,他想了想,“蘇經理,對不起,這次我就不能跟著你去見識了,也幫不到你了。”
“冇事。”李漢軒鼓勵他,“好好做視頻,把事做好了,纔會有機會。”
“嗯,對。”
李漢軒凝視著小林,“走吧,回去。”
有時候,人生註定是一場又一場彆離,但有時候,人生也是一汪又一汪解不開、放不下的羈絆。
在護林站簡單吃過午飯,李漢軒和老林父子告彆,開赴18號林班。
她落了車窗,看著老林父子站在那裡跟她揮手,身影越來越小,直到變成一個黑點,又消失不見,李漢軒才縮回頭關上車窗。她揉了揉眼睛,覺得眼眶有些澀澀的。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軌跡,也都有自己的人生座標。在按照軌跡的“順應命局”和努力到達座標的“趨利避害”之間如何平衡,是貫穿一生的學問。
李漢軒摸出手機,打了一長段話,卻又一字一字刪去,覺得說什麼都敵不過一句,“小林,加油!”
人生百味,終要自己嘗試。
林班之間離得不遠,冇一會兒就到了,包車司機見來迎接的是位女性,他跳下車幫忙搬行李和設備。
“您好,是基德的蘇經理?”迎上來的護林員問。
李漢軒上前握手招呼,“我是。您是18號林班的班長?”
對方快五十了,頭髮燙了卷,紮個低馬尾,身上穿著護林員馬甲,她說,“班長巡山去了,讓我留下來等你。你叫我劉姐就行。”
“好,劉姐,這兩天要麻煩你了。”
劉姐笑,“彆客氣。”
李漢軒幾下收拾好行李和設備,鎖了房間門,帶著18號林班圖紙去找劉姐。
“劉姐。”門開著,李漢軒站在門口。
“蘇經理,快進來。”劉姐搬了凳子給她,自己坐一旁床沿上。
房間不大,一床一桌一椅,還有個簡易衣櫃,乾淨整潔。
兩人閒聊。三年前,劉姐原來的工作單位改製,她被分到林場工作。
劉姐開朗健談,講起她剛來林場時,“我剛來巡山時,一走到林子裡,樹木稍微一密,我就迷路。”
她比劃著,“也不能怪我,那些樹長得實在太高,樹冠茂盛得陽光都照不下來的,根本分不清方向。我有一次矇頭走,好不容易纔在一處山邊看到公路,我就沿著公路方向下山。”
她說著,自己都忍不住笑,“結果我下山了才發現方向反了,隻好繞回去,多走了將近一倍的路程。”
“累得我第二天在床上睡了一天。”劉姐記憶深刻,好像走得太累腿還在疼一般,她下意識捶捶,說,“我今年49了,還有一年就退休,就可以回去家裡了。”
提起家,劉姐臉上泛出柔和的光來。
林場不好招工人,劉姐從原單位改製離開時,年紀大了也不好分配工作。
大概,這是適合彼此的選擇。
李漢軒靜靜聽著,稍熟絡後,她展開圖紙,“劉姐,18號林班高差大,我想找箇中間高度的地方做采集點,這樣最有利於采集,”她指著圖紙上其中一處問,“從圖紙上看,這個位置高度合適,能走過去嗎?”
高差過大會影響無人機影像采集精確度,因此,對於18號林班來說,采集地點的選擇至關重要。
“我看看。”劉姐起身從桌子抽屜裡摸出眼鏡帶上,仔細看著圖紙。
她手指按在圖紙上慢慢移動,一處一處仔細辨認,她努力回憶,想將林班實狀與圖紙對應。
李漢軒坐在一旁,見這情形,知道劉姐對林班瞭解比較有限,她也不催促,隻耐心等待。
好一陣子,劉姐窸窸窣窣看完,她取掉眼鏡,語氣不確定,“應該能走過去吧。”
她朝外張望了下,“等下班長回來了,你再問問他。我對林班挺熟的,但這個圖紙我不是很熟。”
“好,謝謝劉姐。”李漢軒又坐了會兒,才告辭。
她回房拿了飛人機,找了個開闊地方放飛,觀察18號林班的地勢高差。
與此同時,往西南方向幾公裡遠,10號林班。
張強和譚莉莉剛剛飛了一圈無人機,粗略察看了下地形地貌和林木類型,兩人對著圖紙商定了數據采集地點,在圖上標示出。
張強收無人機,隨口問譚莉莉,“累不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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